你又穷又土,为什么要来预约我?

预约我的人里,有穷人也有富人。ZC就是里面的穷人。因为穷,她有一项傍身的特殊技能,匪夷所思的省钱能力。

比如她今天订的酒店,看起来至少有四星级,但是没有花一分钱,后来我问她才知道,她为了订到免费的酒店,特意找到了一份携程外包公司的兼职,然后拿到了一堆特价酒店的优惠券,可以在一些奇怪的时间段免费入住。

“所以这就是为什么,我需要5点钟起床,然后踩着晨雾,在太阳还在沉睡的6点钟,和你一起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吗?”我看着朦胧的ZC,感觉自己的眼睛只能睁开七分之三。ZC放下了她的挎包,是一个褪了色的蓝色小布包,一支笔从布包右侧的补丁下面漏了出来,她赶忙弯下腰去捡,显得有些局促。

“不好意思,这么早就把你喊过来。”她坐在床边,又站起来,看着我,又把目光移开,“那个,我还需要做什么吗?”

“不需要啊,你也累吧?我整理东西还得一会,你可以先休息下。”我试图安抚因为紧张坐立不安的她。

“那我也先整理会东西。”没等我说完,她便拿出了一本高三物理课本和习题,备起课来,“我教的孩子,这次月考提了20分,刚给我加了工资,顺便物理也让我给他补习了。”说道这里,她便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来。

我看着她手里的课本,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起来,“这是你的兼职吗?当家教?”

她点点头,又摇摇头,“不光是家教,我什么兼职都做,手工、导购,只要能赚钱。”

“你现在一节课多少钱?”

“我算教的比较好的,一节课600,一个下午是两节课。”

我吐了吐舌头,日薪比我高多了。

一切就绪之后,我让她脱掉外套,里面是一件洗的泛白的短袖,背后鲜红的楷体绣着几个大字:xxx特等企业奖学金。我一瞬间出了戏,仿佛看到她穿着这件衣服,站在高高的领奖台上,台下的同学们纷纷向她投去羡慕的眼光。

领导们走到她身前,把硕大的奖金牌放到她手里,阳光照射在她身上,给她镶上了金边,于是她整个人都发出耀眼的光芒。

接着所有人都爆发出经久不息的掌声。

对,经久不息,许久后我回过神来,才发现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傻傻拍手的我。

“嗨,有点困,我做下热身运动嘛。”我清了清喉咙,还假装打了个哈欠。

“特等奖学金,额,有多少钱啊?”我一边走绳,一般假装不经意地问她。

她跪坐在床上,手腕被我抬得很高,但我还是察觉到了她轻微的抖动,“你这么问,是不是觉得,我是个特别爱钱的人?”

我不置可否,“谁不爱钱呢?”

“对每个人来说,钱的意义是不一样的。”她的身子向下倾斜,表示她不赞同我的观点,“如果不是有名额限制的话,所有奖学金我都要拿到,如果我可以不休息的话,所有的兼职我也都会去接下来。”

她的语气坚决冰冷,像窗外刚被朝阳挤走的朦胧月亮。

我没有再多问,把她绑成驷马放在床上,她便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里,仿佛要扎入一个永世不醒的梦。世界就是这样,太阳未出时,全世界都像一个梦,唯有月亮是真实的;太阳出来后,全世界都真实了,月亮却成了她的梦。

她的挣扎使她本来就陈旧的头绳突然断裂,乌黑的头发散落下来,盖住了她脸上的表情。

我坐在沙发上,也是一阵睡意袭来,接着整个身子漂浮起来,我看到不远的地方,ZC跪在一个人的面前,那人指着ZC的脸,破口大骂,喋喋不休。

“你既然这么需要钱,干嘛还花半天来预约呢?去做兼职赚钱多好啊!”

“赚钱也不少,为什么还是这么抠门?还订早上6点的酒店?我不用睡觉啊?”

“看看你穿的,破破烂烂地,内裤上还破了个洞,一会我怎么拍采访视频?就不能穿点好的?”

…………

我慢慢飘近,却猛然发现那个人骂人者就是我自己,一瞬间惊醒,额头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,大口喘气之后,一切回归真实,ZC仍趴卧在床上,沉迷于她的世界。

预约结束之后,她捡起地上崩坏的头绳,打了个结,准备继续使用。

我有点不解,问她为什么要那么节约?

她捣鼓了很久,把头发扎地干练整洁,才开始讲自己的故事。

她姑姑去年得皮肤癌去世了。

没过多久,她爸也被查出了皮肤癌。每个月的药钱就要八千多,她家本来就不富裕,她妈一边照顾她爸,一边推了三轮车,每天晚上出去卖煎饼。

皮肤癌的遗传几率很高,她爸住院的时候,她和她弟弟也去检查过,医生告诉她,她手臂上的那颗痣也有几率会癌变。

她把手臂伸给我看,手肘的位置,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痣。

她说,她有几个愿望,第一个是自己能挣出爸爸的医药费,让她妈不用这么辛苦;第二个是自己能存上足够的钱,让自己和弟弟某一天需要看病的时候可以用;第三个,是在自己的有生之年,多体验几件像今天这样有趣的事情。

“钱对于每个人的意义是不一样的,像你们努力赚钱,是为了活得更好;但像我努力赚钱,只是为了活着。”她耸耸肩,“但即使这样,我拿到奖学金的时候,有人还是不理解,为什么我拿了两万块的奖学金,还要赶场去接下400块的兼职,而不是请他们吃饭庆祝一下。他们觉得我孤僻,装穷,吝啬,抠门。”我坐在她的面前,不止一次的,刚才的短暂梦境钻进我的眼睛和耳朵里。那些肆意的揣测和嘲笑回荡在我的脑海里,像尖啸不断质问我自己,在社会上,有人开着宝马乞讨,有人欠着巨款享乐,我有一次去嘲笑过他们吗?

那么ZC到底做错了什么呢?让我潜意识里不由分说的产生鄙夷和蔑视?我想了想,就两个字,叫做贫穷,从头到脚的贫穷。

贫穷=低下。

这是不知何时根植于我心间的意识,逃过了我的理智和逻辑,逃过了我受过的教育,当我看到她打着补丁的挎包,它让我皱了眉头;当我看到她褪了色的衣服,它让我摇了摇头;当我看到她捡起地上断掉的头绳,它让我想快点和她划清界限。

命运给ZC带上了枷锁,但是当我们这些自诩正常的人发现她仍然在人生里奔跑的时候,我们从没想过去拉她一把,而是轻盈地跑到她前面,甚至拿起石头砸她,嘲笑她摔倒的丑态。

我告诉ZC,如果你缺钱的话,我可以在公众号上帮你试试,她立刻打断了我,她说自己现在做家教,教6门课,日薪在1200左右,没有周六日,除去学校有事实在逃不了,一个月能挣2w多,去掉父亲的医药费,自己还能剩下很多钱。

“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,我这么努力赚钱,就是想不依靠别人的施舍也能好好地活下去。”

她说,在这个世界上,真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轻盈地生活下去的,但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活下去,哪怕是滚,哪怕是爬,不想渴死,就得学会从一切水沟里饮水。

离开房间的时候,她拿起两瓶免费的矿泉水,一瓶递给我,问我喝不喝。我摇摇头,说我不渴。她吐了吐舌头,便把矿泉水、卫生纸、一次性的牙膏和牙刷统统塞进了包里,带上门,给我做了一个“嘘”的表情,然后拉着我向电梯跑去,我看着她鼓鼓囊囊的挎包,仿佛看到一个在和命运赛跑的小偷。
后记:
这是去年的事情,我一直不敢写出来,因为我非常害怕面对自己内心的想法。不管再怎么掩饰我也知道,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土、穷、破,甚至不想和她预约。包括那个梦里骂人的情境,后来不止一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。每次醒过来,我都有点怀疑地问自己,我的初衷是什么?我变了吗?变得势力了吗?变得虚浮了吗?

我不知道,我只能把它写出来,提醒自己,不忘初心,方得始终。-by绳师48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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